无朕

生面《巫山愿》上

初雪天降，乃至大雪初霁。

雨农村向来毫无烟火人气，这生老病死经历的，年少离去不归，年迈的留守，扳指一数也不过三十来个。

可民情淳朴，乍暖还寒之季，村民又走出屋外，忙碌热闹起来。

雨农村得一不经考究的传说。

向村以北，有一座巍巍立于那地的，名为巫山。巫山常年被雾霭笼罩，不经全貌。

这巫山说来稀奇，常年积雪不消不融，海拔越是往上，便越是满目雪白。明明由山而下，蜿蜒至村早已春暖花开，却偏偏独它依旧大雪纷飞、飘雪漫漫。

多少人慕名而来想要深究，却是被雨农村的「暴民」集体追打赶了出去——村外人士如是称呼。

村民认为巫山这奇景定是有山神守护，为他们挡下暴风残雪，因此怀以敬畏之心，不允任何人打扰。为答谢山神守护，村民更是每月准备新鲜生果、食物供奉山神。说来玄虚，每月一去探看，食物都不知踪影。

若是旁人定会猜想是林子山猴小兽叼了去，可是雨农村村民却是坚信是山神接收了他们的心意。

久了，大家的好奇心便也消耗殆尽。雨农村又恢复成人烟稀少的景象，村民也乐意得很。

——夜尊正是贪图了此象。

他不知何故身受重伤，虽他作为鬼王自带的黑能量可将伤口治愈，可他也元气大伤，修为耗损。

他用残存的一些能量在时空中探索，终于找到了一踏静谧不受打扰之地，因此跳入时空，藏匿在巫山处修炼。

数十年间，便是两厢不相打扰，各自安好。

直到——

罗浮生是个无爹无娘的孩子。

墙耳听来，村民所言是他的爹娘均在他的生辰之时离了世。他爹娘也并非是本土之人，是他爹不知从哪个城土负血逃来，怀里抱着他这小丫孩儿，托付给了村长。而他娘，好似在产他时便丢了性命。

罗浮生很乖，很听话。他眨巴的大眼睛，聪明的察言观色，勤快又爱笑，十分讨人喜欢。可也没人敢喜欢。

村长一开始是很埋怨的，怕惹事上身。爹娘均薄命，让村民背地里老喊他是「倒霉孩子」。

“小姐姐，浮生帮你吧。”当他看见河边浣纱，却失手飘了衣裳时，他说罢就不顾水深淹至腰间，下水捞起，交还给她。

“谢谢奶奶。”当他小小的身子提着菜篮买菜，老妇人不忍，多搭了一根葱给他，他便乖巧的鞠躬道谢。

“小猫咪你是不是饿了呀？那我的馒头分给你好不好？”

“喵~”

“你还要啊？可是这是我的晚餐了...没关系，那就给你吧。小猫咪要快高长大哦，像浮生一样大哦。浮生长大了，少吃一点点点没关系的。 ”

“对不起啊小猫咪，浮生没有了。”

小猫咪仿佛听懂了一般走了开，不再搭理罗浮生这没了粮食的人。罗浮生只带笑笑，干瘪的肚子发出声响，他只是捂着它挠挠头，傻笑。

每个这样的时刻，村民都会不禁感叹，多么好的孩子呀。多么可怜的孩子呀。

可他们无法忘怀这孩子的背景，深怕沾染他克命一般的倒霉气息，不敢放胆疼他爱他，顶多下意识送他一颗包子、在他冻僵双手洗衣时忍不住将他手中衣服接了去，默不作声的帮他。

可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罗浮生总是甜甜的笑出酒窝，奶声奶气的轻声道谢。

直到——

今年气候反常。

本该逐渐进入初春的时段，草木苗头未露，雨农村却迎来了第一场暴风雪。

安逸久了，安于现状的村民对此毫无招架之力。他们只能躲在屋里祈祷平安，乞求山神庇佑。

风雪夺去了菜园、刮去了牛羊，却依然孜孜不倦的继续索要。

此时不知从哪而来的声音，口耳相传，竟成了有理有据的说辞。

——山神动怒了，代他们守了十来年，他们的诚意却不曾增添。

也不知谁提议来着，应当以生祭神，以命显诚。

村民们连连赞同，被暴风雪摧残的人们，只想结束这可怕的事，不论其法。甚至顽灵的古板，以至于他们无法思考其合理，只得一个劲的认同任何被提出的说法，顺其推卸责任、卸下不安。

可很快，村民们也接连沉默。

谁能担下此任呢。

烛火不安跳动，呼啸而过的可怖风声，一屋的村民狼狈为奸。

罗浮生。

无爹无娘、来路不明，无牵无挂、毫无羁绊，谁能比他合适。只是...

众人看向村长，只见村长神色凝重。

沉默吞噬着良心，众人桌下互拉衣角，拼命使着眼色，终于。村长满是皱纹的眼角随着睁眼而拉扯，威严的低声发落结论。

就这样做吧。

他心系村子，相信罗浮生也会理解的——他一向这般乖巧。

用一人的命，换全村的希望，值得。

更、更何况，罗浮生还小，尚未经历什么人事，没有什么家庭、爱人放不下的事。

再者，他白白替人养育罗浮生已有些年头，此刻用到他之时，要他回报也不为过吧。

村长说服了自己。

你看，犯错不难，只要你能找到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

他自然是没有告诉罗浮生真话的。

“浮生。”他当晚严肃的喊了罗浮生。

“村长爸爸。”罗浮生乖巧的背手，挺直站在村长面前。

稚嫩的小脸蛋因炊事而黑乎乎的，小小的双掌通红又长满了茧，仔细一看掌纹老是脱了皮。

于心不忍。

“村长爸爸？”罗浮生偏头，不解为何村长欲言又止。

把心一横，村长咬了咬牙根，蹲下身子与罗浮生平视。

“浮生呀，你...你知不知道村子那头，有座巫山呀？”

罗浮生点点头。

“知道呀。他们都说，巫山就是座雪山呢！”

“那...你知不知道，巫山上住了一个神仙呢？”

罗浮生瞪圆了眼睛，两眼放光，可仍是摇了摇头。

“可这神仙很可怜，这么冷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所以他生气了，生气我们这么多人陪着。浮生这么乖，愿不愿意明天起去陪陪神仙姐姐玩呢？”

“啊...”罗浮生张开嘴巴，这个成了他仅仅八岁的人生里最大的难题。

他想到要离开这个村子，村长爸爸还有对自己很好的奶奶、叔叔阿姨就觉得有点难过。

可是冬天这么冷，神仙姐姐会不会像自己冬夜里，一个人睡在柴房里一样孤单害怕呢？

那神仙姐姐也太可怜了叭！

罗浮生点点头，他想着神仙姐姐寂寞，那他就陪她玩上个几天。然后告诉神仙姐姐，这里的人都很好，她若下山找大家，大家定愿意陪她的。那这样神仙姐姐不寂寞了，浮生也可以回家啦~

小孩儿的算盘打得响亮响亮的。

“浮生真乖，神、神仙姐姐，定会喜欢你的。”

罗浮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吃吃笑着。

“那我要给神仙姐姐摘朵花，山里都是雪，神仙姐姐一定没有看过花了！”罗浮生想到冬天都被冻结的土根，光秃秃的树根就替花儿感到难过。

见他蹦蹦跳跳而去，村长背过身，老泪纵横。

夜尊自是不知这些变故。

他承认，他这些年都偷了村民供奉的食物果腹...呸，什么偷，堂堂鬼王何需用偷。

况且，这本就是供奉给他的，虽说他们根本搞错了身份。

这场暴风雪...

虽他无心为之，确是与他有关。

夜尊的能量恢复了许多，元神也逐渐聚齐。前些日子，他失手将能量打出，黑能量随着山洞的轮廓，一圈一圈的漩涡式绕出山洞，意外的形成回音一般凝聚，越滚越大。出了山洞之后，结合风雪，随风刮下，牵连到了不远处的雨农村。

他只想装死。

却万万没有想过，此刻的情景。

一月一度的拎走食物的日子，夜尊如约而至...

可这小孩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他躲着，肯定跟小孩大眼瞪小眼的。

罗浮生盘腿坐在一块大山石，最上面被侵蚀成了平面，他就坐在那上面。夜尊心生好奇，不打算先露面，只是藏匿着观察。

罗浮生低头看着自己单薄衣裳里，胸膛处鼓起的一小处，傻傻的笑。

随后又仰头，伸直不长的双腿哼着不成调的歌，晃着两腿。

没一会，大概是屁股疼了，罗浮生侧躺而下，却百般护着胸前的东西。

不偏不倚我们夜尊大人，十分无聊没事干，所以就站那看上了一天。

而且越发对那个百般受他呵护的东西心生好奇。

巫山不比村落，常年低温，且偶有雪雨。

罗浮生衣衫褴褛，明显小了许多、捉襟见肘​​的白衣脏兮兮的，不合身的挂在身上，仅有遮蔽身体的作用，丝毫不能取暖。

罗浮生耐心的等着那位神仙姐姐，等了很久也不露不耐神色。冷时他双手放在嘴边吹几口热气，交臂搓揉着双臂。他躺下，想抱紧自己，可是又怕压坏了胸前的宝贝，只得傻乎乎的双手腾空抱着自己的双肩。

看到这一幕，夜尊差点没笑出来。什么傻子？手与身前腾空，这还能取暖吗？

夜幕降临，原先还故作担忧的村民，一个个收起了假惺惺的嘴脸。回到屋中取暖，大门一关，谁都再也没有理会罗浮生是生是死。

骤温忽降，罗浮生的双唇逐渐变得苍白，一张被冻僵的小脸，也开始变得毫无血色起来。

“浮生乖乖，浮生听话，不能逃...”

他喃喃的自言自语，每一个字都免不了的在颤抖。眼眶不知因难过或是冰冷而红了整圈——

唉...

夜尊鬼使神差的走出去，想救他。

或是确认了这并非村民阴谋，或是想起了少时被抛在山头，残弱不堪的自己。

罗浮生看见了人影。

他努力的扭动几下身子，移至自己能直视的角度。

只见那人一身白袍，迎着月光而来，雪花落至肩头消融。他一袭银发，温柔又冷峻。

罗浮生诧异的是——

夜尊一路走来，脚踏之处、方圆几里，青草众生。褪去积雪深厚，雪也停了，却仅仅只在这个圆里。

他走近自己，居高临下。

罗浮生抬眼，他张开手心，一股黑色流烟对着自己，不消几秒，身上寒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连以前在村长家，也没有感受过几次的暖意。

是神仙！一定就是神仙！

夜尊看着他从好奇到惊喜，竟无惧怕之色，不禁有些欣赏。他爬起来，刚想奔向自己——

夜尊退后半步。

罗浮生立刻停下动作。

哦？还是个这么聪明的孩子啊。

罗浮生蹲坐着，悄悄偷看了他一眼。

他一身朴素白衣，衣袍飞扬，与雪景相融。

夜尊不禁觉得好笑，本想把他送到别的村子去，权当救了他的。怎么这孩子一点也没有自觉自己被当了祭品，还自以为不明显的打量着他呢。

“神仙姐姐...”

此话一出，夜尊脸黑了几分。

罗浮生挪动几下屁股，又自以为偷偷摸摸的靠近夜尊。这次夜尊没有躲开，他低头看着倚靠在自己脚边，软糯的小孩儿，不说话。

“神仙姐姐，浮生...”

浮生？这小孩儿叫浮生？

不对，这不是该关心的重点。

第二次了！夜尊大人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

早知道不救他了，这个没良心没眼力见的小孩！夜尊生气的转身欲走...

没想到罗浮生却蹦下山石，跟了上来。

夜尊身后挂着白袍，自双肩齐落垂地。罗浮生这个小破孩儿，竟然笨拙的将它从地上捞起，牢牢的握在小拳头里，认真的跑起来跟上夜尊走路的速度。

“会弄脏的，不能弄脏了——”罗浮生这般喃喃自语，却让夜尊有些动容。

如果忽略接下来这小孩被自己的脑补逗笑，还抿嘴偷笑的说着...

“新娘子——新娘子——”

的话...

“我是男的！”夜尊终于忍不住，回身低吼了句。

罗浮生楞楞的仰起脖子，看着脸色不好看的夜尊。夜尊也有些怔住，他没想到自己竟开了口。

干什么呢——

他有些懊恼的想。

刚想转身离去，只见罗浮生郑重的将手心里的袍子放至地面，放之前还煞有其事的拍了拍地面。

他颤着微凉的手，伸进怀里。夜尊眨了两下眼睛，有些好奇。

随着扬起的大大笑容，罗浮生掏出因长时间被塞在怀里，尽管百般护着却依旧微弯了茎的花朵。

不大，还皱。

罗浮生递向他，夜尊不明所以的皱眉，有些...其实是非常嫌弃。

“神仙姐...神仙哥哥，浮生听说这里只有雪。那么神仙哥哥一定没有看过花，浮生给神仙哥哥拿来了。这朵送给你呀。”

夜尊深呼吸，不喜欢自己因为他出乎意料的行为而紧张的心情。

他接过罗浮生手上的花...

掌心一揉捏，花茎不堪一折，断成两截。花瓣也随之碎了一地。

“怎么？送我一朵花求我不吃你？”夜尊挑眉，毫不留情的揭底，让那些美好的谎言幻灭。

罗浮生摇摇头。

“这是浮生唯一的东西了。”因为是他自己种下的。

“神仙哥哥一个人，所以让它陪着你。”

“浮生也会陪你的。”

他竟然这么说！

夜尊眼神闪过一丝罗浮生看不懂的惶恐。他竟然已经沦落到小屁孩的一句话也能让他无法平静的悲哀地步了吗？

笑话！

他夜尊何曾需要任何人！

心里极度愤怒的夜尊，脸上露出了非常灿烂的笑容。这笑，美得不寒而栗、危险意味多得毛骨悚然。可罗浮生不懂。

在他眼里，好看就是好看而已。

夜尊嗤之以鼻的挥手，一时间雪地重新遍布，覆盖了方才落了一地的花瓣。只是他们所在之处，头顶上方无雪可落。

他弯起的嘴角又多了几分嘲笑的味道。

看在罗浮生眼里，却只觉得神仙哥哥笑了，而且笑得风花雪月的，让他都看呆了。

他从未看过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人。

连村子里赵大婶的女儿，大家说最漂亮的小姐姐都没有神仙哥哥这么好看。

夜尊刚想收起笑容，就听见罗浮生楞神的开口——

“神仙哥哥你比花儿好看，浮生喜欢你。”

......

这屁孩是在说什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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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面：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不是送来给我吃的，是送来吃我的！！！！！！

生哥粉丝滤镜是真的厚，明明是要neng他的笑，他愣是看成了风花雪月的美人一笑...

写了2500个字生面才相遇:) 我就知道我前戏会铺到破字数，所以只能分上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