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朕

生面《巫山愿》中

「少年为愁赋诗，年少不知愁苦。」

少年初长成，未尝世间甜糖，早已沉溺苦艾遍野。

拱形之上，枯枝密布。轻拨积雪，几块交叠的固雪一同滑落，砸到地面啪啦碎成雪晶。山洞的入口逐渐现形。

岁月如梭，桃花光景却依旧。

罗浮生低吟浅笑，声音轻得听不见那是一句低唤。如果他早年丧父失母是苦不堪言的，那那一年的神奇遭遇定是为他未来的幸福埋下的伏笔，定是他平静日子的引言。

说起那一年神奇的事，约莫是罗浮生八岁。

捡到了一只脾气不好的神仙。

但神仙难辨雌雄，就是好看。

连不声不响，愤怒的挥袖而去，却任由自己被尾随身后时，也特别好看。

小孩儿扳着手指，一一细数着。

夜尊走得不算快，可小个头的罗浮生还是得卖力小跑才能跟上。巫山山路左拐右弯的，十分复杂，也因此没有多少村民前来打扰。

不知过了几个山头，罗浮生本就不曾温饱的身子，因营养不足而气喘吁吁的，夜尊便停在了一处。

这处。

垂头踏入，山洞依旧这般高度，可罗浮生已然是需要弯下身子才能免去碰头的年纪了。

“我回来了。”

无人回应。

他习惯了。

夜尊从不会回应他，更不会欣喜若狂的对他说“你回来啦。”，但却会无声放下手中事物，偶尔回眸看他，偶尔缓慢迎向他。

罗浮生还是很喜欢的。

仿佛只要他回来，那个人一定会等在这里。从未离开，又何需被确认是否存在。

察觉到罗浮生掌心覆盖间静止若动。

罗浮生先于他问的张开手掌，露出里头的小生命。夜尊无语的露出了然的神情。

“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老把动物捡回来的毛病？”

昨日是小狐，今日是雀鸟。

他上哪去捡来这么多受伤的动物的。

夜尊嘴上嗔言，可依然将其接过，护在臂弯里。

“我这不是药堂。”

“知道啦~”罗浮生带些撒娇的语调，顺带上手捏了捏夜尊肉乎乎的脸颊。

唔，喜欢。

夜尊哀怨的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手捧雀鸟，他大概会把罗浮生的手指折断——虽说这句话他向来也只是说说而已，没能做到。

“天天都这么说，天天都来烦我。你手给我拿开，如果你手指还要的话——没大没小的臭小孩！”

罗浮生习惯了他这么说话，对于怎么哄他也早已轻车熟路。他从后揽过夜尊纤细的腰枝，曾在他脚膝高度的小大人，已经落落成长得俯视他头顶的大人了。罗浮生下巴搁在夜尊颈窝，深吸一口他身上淡淡的奶香味。

这是罗浮生长得比他个子还高一个头的时候，意外发现的。

“我也是被你捡回来的。”

罗浮生在他耳边闷声说。

夜尊目光一顿，吞咽了下口水。

他并未预料到小孩非但没有跟丢，还执意的要替他挽着垂地的白袍。想至此，他无意的眼角扫过罗浮生，只见他好奇的探着头，缩了缩脖子忐忑的看向他。

算了，以后再送走他吧。

他忽然这般告诉自己。

夜尊并非心怀天下、圣者为心的人，不过几眼的迷茫，他仿佛看见了当初等待这个希望的自己。

希望等到这个把自己带在身边照料的人。

怀着这样的希望的自己。

自此，天边夜空中的星星，是夜尊双眸里被揉碎的灵魂，搁置天边，而少年再无光彩。

“是你不肯走的。”夜尊淡漠道，低头看着恢复精神的雀鸟轻啄他手心，吱吱喳喳的，夜尊听不懂。圆滚滚的一小团，这小东西引起夜尊深感可爱，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它两下。

罗浮生半眯起眼睛，答非所问的开口。

“我看今日易感风寒，颇合适吃些鸟肉的。”

雀鸟仿佛听懂般一惊，扑腾双翼。

坏心眼的吃吃偷笑，夜尊无奈的用手肘轻撞身后的罗浮生腰间。

“无聊。”他就着罗浮生双手抱着的姿势，原地转身，将雀鸟往他衣里一塞。 “你的东西，你自己照顾。”

吓得罗浮生双手一放，赶紧伸进衣服里捞它，扯开衣角抖动着，无辜又全炸开毛的雀鸟懵然的掉落，罗浮生弯手接住了它。它一时间动也不记得怎么动，看起来是吓坏了。

夜尊双手掩嘴，袍袖遮去半边面容，低声轻笑。

美人一笑，几分闲恬几分狡黠。微微勾起的眉梢唇角，盈盈勾人。

罗浮生视线停留在被夜尊半遮了去，若隐若现的唇瓣，喉结一动。

夜尊显然也注意到了。

所以此时他竟破天荒的面露尴尬。

“我、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夜尊眉头一皱。

“臭小孩你干什么你。发情了就到山下找人解决解决。”

夜尊躲了开罗浮生追随他的视线，自顾自的靠向一处石床。罗浮生盯着他的背影，好久好久确认对方并没有回应的打算，自是失落的垂下头。

少年不敢作思量。

或、或是神仙哥哥根本上的厌烦他呢。

相处十来载，罗浮生也不傻，何况幼时他已知道他除了神颜并无半点仙风道骨。他知道眼前的人不是神仙，可看着对方不老容颜，他也知道那人并非凡人。

他没说破，是因为他永远都是自己心里一尘不染的神仙。若他没有印象中神仙的模样，那罗浮生便把神仙的模样以他为板，刻画为型。

罗浮生小时候，他是这个样子；罗浮生长大了，他还是这个样子。罗浮生知道，有一天当自己驼了背，萎靡了神态，此去经年，那人也依然傲视雪梅，少若过往。

而罗浮生不甘又当能如何。

向来是罗浮生需要夜尊，从不是夜尊离不去罗浮生。

无声轻叹，罗浮生压低声量，欺负似的薅了两下雀鸟的毛发，惹来它一阵尖嚎。

“听闻长安街会有个市集，挺热闹的。过几日天暖了一块去转转？”

夜尊没有说话。

“面面——”

“浮、生！我警告过你——”

夜尊没忍住扭过身子，带着丝许怒意，下一秒便被罗浮生带进了怀里。

“就当陪陪我。应了我好吗？”

罗浮生近乎卑微哀求的口吻，夜尊听着心底难免一阵刺痛。

罗浮生打小就喜欢盯着自己，满口胡话。童言无忌的喊着喜欢他。

渐渐长大，罗浮生再也没有像以前那般喊他神仙哥哥，也不再说喜欢他了。

对此，夜尊莫名的感到惶恐。他知道罗浮生一定明白他并非神仙了。他从未反驳，他也不屑神仙。可他好想好想，在那人心里干净清白。

就连杀人补充能量这件事，夜尊也从每月一次成了半年不得已的一次。每回都藏着掖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却害怕那个每次闪亮亮盯着自己的眸子染上嫌恶。

哈，明明是个坏人，却非要在别人心中当个好人。

卑微，卑鄙。

罗浮生的世界从未有过他以外的人，夜尊便当他是未见过世面，才张口闭口念叨着他。真烦，好想告诉他，他看错人了。他夜尊，才不是这么好的人。

自私却使他不肯辩驳，只当默认。罗浮生终有一日会明白，会离开。只是在他长大之前，拖得一日便是一日。

毕竟，二人皆是没有明日的人。

如果明日便是今日，那么...

“好。”

“真的？”罗浮生急不可耐的核对确认。

夜尊点点头。

“别说我没提醒你。去长安街，会路经雨农村。”

他尽可能让自己说得漠然。

罗浮生的眼眸魂火光明，眼底下的希冀经常碰触到夜尊内心，又灼热的慢煨折磨他心，令他怯于触碰。

他越干净，他越恐惧。

怕自己浊了他，怕那双深情纯净的眸子再也不是只看着自己。

“面面，你真好。”

终是没等到他向来热衷言道的，我喜欢你。

终是没敢再故作少不更事的说，我喜欢你。

夜尊无奈的看着他。

“你真的不记得你是怎么知道这昵称的吗？”

罗浮生真诚的摇摇头，好看的双眼直视着夜尊。

“哪有为什么？就觉得，我应该知道喊你面面的啊，面面。”

夜尊不轻不重的踹了他一脚，气罗浮生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喊着这么没羞没臊的名字，气罗浮生不知道这到底哪里羞耻了，更气自己无法说得出口。

罗浮生看着双手抱胸，气得不轻的人，暗自偷笑。真不知道谁才是小孩子。

他怎么会不记得。甚至还暗藏了自己的小心思，只是说出来，就不能喊了。

八岁。

山洞里并无火光，但比起外头的风雪，这里不冷。夜尊一如往常的，似乎没什么区别，他一挥衣袍，席地而坐。

罗浮生蹑手蹑脚的环绕一圈——真是视线范围内的一圈。他寻了一沓近夜尊的地方，也随之坐下。

他抱着双膝，就安安静静的看着夜尊闭眼打坐的模样。

此时夜尊的明眸被藏在了眼皮底下，罗浮生才看肆无忌惮的打量。他双颊饱满，幽暗的模糊光线下仿若仍能看出几分柔媚。

他的眉毛很粗，鼻梁很挺。唇色像极了罗浮生每回跟在村长爸爸身后准备祭祀时供奉的蜜桃——罗浮生喜欢那味道。

但他不曾尝过，村长爸爸告诉他那很贵。

可罗浮生还是喜欢那个味道。他喜欢双手凭空故作捧着蜜桃，埋头张口咬下，嗅着香气鼓着双颊，细细咀嚼，像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一般的珍惜慎重——纵然一切尽不过是美好的想象。

正因如此，罗浮生不禁去猜想，神仙哥哥的唇与蜜桃滋味是否有异。

火芯点燃，不安的晃悠着，终将燃起肆意摇摆的火苗。青铜的烛台被镶在石壁上，凹陷的弧度让人不忍猜测是多大的力量将它硬压到墙上。

可罗浮生仅仅瞄了一眼，就将视线重新放到夜尊脸上。昏暗不定的橘火映在夜尊脸庞，硬是照出几分温柔。

夜尊睁开了眼。

罗浮生抬眼，丝毫不避忌。这让夜尊心生烦丝。这么炽烈的眸光，如何让他心无旁骛？

他自当是罗浮生凡胎，会冷。没想给了他常年不点的火烛，他依然紧盯着自己不放。

夜尊换了个位置，尝试背对着他。在罗浮生眼里，是神仙哥哥一身仙衣飘飘，正对着入口替他挡去刮风。夜尊僵直的背影宽厚可靠，让罗浮生想起幼年梦里被一个男人背着的记忆。

夜尊挺直的背脊忽地发凉，何以罗浮生还盯着他，甚至多了几分欣喜的目光是他的错觉吗？

因此夜尊又换了个位置。他绕到罗浮生身后，身子紧贴着石壁，想降低裸露后背于人前的不安感。

罗浮生小屁股转了半圈，又盯着他不放。

......

夜尊用异能封闭了五根，制造出一个虚拟的隔绝空间。罗浮生是走不近他的，心安理得的投入到修炼当中。

他提气，运着体内翻腾的元气。流通于血脉间，骨节分明的指尖随着真气缓慢流动而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他是鬼王。

本无魂无魄，本无生无命。只要还有碎片，他都能重组起躯体，永生不灭的飘荡在时空里，万年又万年。

他的时间太长，他的时间太多。

长久得他只好做一些需要长久抗战的事，好消磨这万分之一的时光；长久得他想和抛弃自己的哥哥藕断丝连、互相纠缠，无论是以恨或是以情，多少让这段岁月有那么一丁点被记得的意义。

否则，永生就太可笑了。

起伏的情绪让他气息稍有不稳，或是重新掌握的能量还没稳定，胸膛堵着了气，让他不得不停下动作。今天，又卡着了。这么缓慢的速度，他何时才能重新复仇？

淡淡的睁眼，夜尊的瞳孔充斥着浑浊的戾气，瞳眸尽显血色。

他突然看见一个孩子。

罗浮生身子半靠着石床。那张石床，经过长年累月的侵蚀打磨，结出结晶、触感平滑。夜尊为护着自己心房的寒气，因此将其结晶的水气封于石下，表面躺下便是刺骨冰寒。

差点忘了有个孩子在。

在夜尊楞神当下，血瞳已褪了去，恢复一般的黑眸。神色略有些复杂，他紧了紧手心，直起身子。

走出半圆也意味撤销了隔绝空间，夜尊轻手轻脚的来到罗浮生身边，俯视着他。罗浮生还在原地，从未离去。可他也抱头于膝，一顿一顿的打着瞌睡，微张的嘴唇微嘟，发出微不可察的呼噜声。

夜尊皱眉。

这孩子怎么回事？在他身边怎能睡得如此安稳？

莫名有些不太高兴，令夜尊起了坏心眼。

他俯下身子，右手轻拍了两下罗浮生的脸蛋，推了推他，把他叫醒。

“欸——欸——”

罗浮生半梦半醒的睁开眼，就看到一张他好像朝思暮想了很久的好看的脸，还有微凉的指尖在自己脸上。他毫不犹豫的，两只小手抓住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指，嘟囔着不成话的句子，还把脸往上蹭了蹭，安安心心的压到脸下。

夜尊被他的动作弄懵了。罗浮生不算暖，可他的脸蛋源源不断的体温还是捂得夜尊仿佛有出手汗的错觉。

因此，他猛然往后一抽，失去肉乎乎掌心的罗浮生，头随着夜尊的手往前一倾，跌个踉跄。

夜尊没有接住他，罗浮生也没有真的摔下去。他把持着身子，张着嘴朦朦胧胧的垂眼，打探四周。

这里不是柴房。

晚起了没有村长爸爸会来打​​他。

幸好，幸好。

定下心来的罗浮生拍了两下胸脯安慰自己，这才发现对面夜尊半提着手，警惕的盯着他，十足被轻薄的姑娘。

好好笑。

他手脚并用着急的跑到夜尊身边，软软的靠着夜尊垂地的袍子。

“神仙哥哥...”

夜尊故作镇定，不想承认自己方才干了什么。并且，他还想做坏事。

“你想睡觉，就到那上面去睡。”

夜尊手指的，便是那石床。

“可以吗？”罗浮生睁着大眼睛，满脸都写着惊喜和开心。

至于吗？夜尊奇怪的想，却仍然吞了吞口水，一本正经的点头。

罗浮生连靠都不敢完全靠着，在他意识中那是神仙哥哥的，他不敢弄脏。他也从来没有过床这样的东西，不免心生期待。

石床对小个子的他有些高，他奋力的爬了上去，小屁股一坐，冰寒得他几乎“嘶啊——”的喊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头夜尊抱肚狂笑，笑得前仰后合，再也没有半点寒栗。

罗浮生委屈，但又不敢下来。而且，微笑之外，神仙哥哥大笑间露出的小虎牙也好可爱。

笑得语气还有些飘的夜尊，发现罗浮生并没有理所当然的早已蹦下石床。而且罗浮生还盯着自己，想起了什么他慌忙收敛起虎牙，半咳几声。

“干嘛不下来？不生气吗？”

罗浮生摇摇头，随之对他扯起了一抹微笑。

“神仙哥哥特地允许我坐的，我不要走...”怕你生气，再也不让我靠近你了。

夜尊怔然。

“你...”

“你别这么傻。别去稀罕谁的心疼。”

罗浮生偏头，不明白话中意思。他就这么盯着夜尊，咬牙忍着屁股阵阵寒气。

夜尊叹了叹气。也罢，与小孩说什么呢。

他走向罗浮生，本双眼透彻的小孩此时近看之下，充满了委屈的小脸蛋，扁着嘴屁股左扭右摇的，双手抖了抖，想伸出来又拼命压抑着。

“日后你要想躺你就随意躺，我不会不让。现在，你先下来。”

夜尊微蹲，双手揽起小孩，罗浮生也不犹豫，两手一揽就环过夜尊的脖子。此时他的小身子靠着夜尊的胸膛，丝毫感觉不到心跳的跳动。

夜尊是错愕的，罗浮生这孩子身板小得很，比起同龄孩子既瘦弱，凸出的骨头也硌人。他很轻，身上的单薄让他裸露的肌肤紧贴着夜尊白袍——虽说夜尊大人也不曾接近过几个孩子。

他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

如此说来，几个时辰他都只安静乖巧的看着自己。他都不说饿吗？

“你...饿不饿？”初次关心他人的夜尊语气十分别扭。 “想吃什么？”

“想吃面面！”

原名鬼面，小名面面的某人心有余悸的怒吼。

“不准吃面面！”

哪知罗浮生委屈的眨眨眼睛，他只是想吃热乎乎的面条嘛...

夜尊未及告诫，罗浮生下一秒就吧唧一口亲了夜尊的脸颊。后者瞪大了眼睛，身后瞬间扬起流动的空气，黑雾逐渐凝聚成形。收紧而气得发抖的手，差点让他想把手中的罗浮生丢到地上。

“亲亲神仙哥哥，神仙哥哥笑笑...”

罗浮生没有意识到不对劲，说罢还空出一只手，戳了戳夜尊酒窝的地方，试图戳出一小弧度。

“神仙哥哥不要浮生吃，浮生就不吃。神仙哥哥别生气，浮生不饿。”

傻子。

“吃、吃面...面...”夜尊结结巴巴的说，选择了妥协。 “上个月或许有余，没有你就别吃了！”

恶狠狠的威胁，却依然只换来小孩没心没肺的笑。还有那一句，浮生喜欢神仙哥哥。

夜尊从未问过他叫什么名字，他也不想知道。但小孩告诉他，他的名字叫浮生。

浮生，浮生。

真是个糟糕的名字。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麻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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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间删改重写了三遍，最后还是不满意，写完了又整篇删掉重写。唉真的很绝望，很怕写不出生面那种双方都怕自己的情感扰了对方的生活，困扰了对方的小心翼翼。

我尽力了，真的。先对失望的人说声抱歉了。突然想be🌚

然后，我不想排版里上、中、下之间卡了别篇文。所以等我更完“下”我再更其他坑，久等多一会bh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