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朕

【生井】此生不换 五

月色渐渐温柔，再不愿意分开，他们也还是各自归家。

两人在漫步中互相沉默，好像他们并非在走一条回家的路，而是一同在回顾过去的岁月。

温度稍微下降一些，罗浮生手里握着的井然那件外套被重新披在井然的身上，他将两只袖子在井然身前轻轻打个结。

“披着吧，别着凉。”

井然眼看着颇有微言，但到底没有反对。

罗浮生身上的单薄，井然捏紧手里的皮衣，有点不舍得还给他。

“没关系，你喜欢就留着吧。”罗浮生笑嘻嘻的调侃。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井然为表诚意，甚至双臂环抱。

罗浮生有些懵，没想到一句玩笑话井然却丝毫不闪躲。

他们走在街灯下，老店早已打烊、小孩也早就被拎回家去了。罗浮生像个多啦A梦似的，不知道哪里又掏出来两根棒棒糖。

“柠檬、草莓？”

米黄色和粉色的包装纸，井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不等他撕开包装，那边罗浮生已经三两下把草莓口味的纸扒掉，问也不问就怼井然嘴里。

井然刚想反抗，还没说话口腔里的香味已经渲染开来，吮了几口感受到酸楚的甜。罗浮生嬉皮笑脸的接过他手里那根米黄色的，撕掉包装纸的同时井然清楚看见了粉红色的棒棒糖。

“跟你开玩笑呢，你喜欢什么我还会不记得吗？”罗浮生叼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话，顺带含嘴里嘬了几口。“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还老拿外表做选择。”

罗浮生事先将两张包装纸跟实物做了交换。

也许是小时候比较娇小的身子让他总是被当作弱势，也许是罗浮生不多的几次“井妹妹”玩笑话，井然很抗拒一切被社会标签为“女性化”的东西。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他就是改不过来。

“你还是这么皮。”井然无言以对，只能悻悻然的这么对罗浮生说。

“吃草莓的又有什么关系呢？”罗浮生反问。

有一件事罗浮生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井然。其实他没有这么喜欢吃蛋糕，也没有这么喜欢吃甜的。那是因为井然不喜欢。

井然怔然，牙齿一紧硌在硬梆梆的柠檬糖上。它是酸的，是清爽的，跟草莓不同...跟草莓...

井然没有吃过草莓的，他说不出哪里不同。

罗浮生把草莓棒棒糖拿出来，他握着那小小的糖棍，特别认真的停下脚步。

“井然。”

“嗯，罗浮生。”

井然侧身，直面罗浮生，试图表达自己也很认真的准备倾听。

“你知道的，我缺席了你的十年。这十年里，你用你的方式去长成了我陌生的模样。就算你怎么努力的让自己露出十年前的模样，无可否认我们还是长大了。”

“但是我...我们...”

井然静静的听着，不合时宜的嘬了几口棒棒糖，发出啧啧声。

十年间，井然用妈妈的手机、罗浮生用爸爸的手机彼此联络。科技的发达他们早拥有自己的联络方式，可却用着古老的、原始的那个方式，像课间传纸条说小话的少年，互传心事却又不表心迹。

就像井然每天抱怨那些听不懂的英文，忍不住掉下的眼泪，因为异乡被排挤被欺负的心酸，然后他把整篇短信删掉。

最后他给罗浮生传了一句，“这里很不错，以后你来找我玩，我带你。”

罗浮生亦然。井然大他一年，他知道自己的上级永远有井然，也知道井然一直在他的前面，这让他拥有追逐的方向。第一次他要自己做选择，选择自己的路、决定自己会不会在那条选择上找到井然，他多次对井然发出疑问。

你念什么系呢？你会回来发展吗？你总让我去找你，那我也过去不回来好吗？还是你会回来呢？

最后他给井然传出通知，“我考上了武汉大学，你以前总说你想来玩，我先来替你熟悉熟悉。”

在那个以字数计费的短信年代，两名少年都乐此不疲的怀着心思，偷偷拥有彼此的心事。

罗浮生呆愣了很久，好像要鼓起勇气做些什么，又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需要勇气做什么。

他没有发现井然握紧皮衣的指尖都用力得泛白了。

玩笑的时候连亲密的拥抱都如此不经考虑，但原来撕破玩笑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柠檬糖被他在嘴里反复推撞，被唾液慢慢的融化至小小的一个圆。

偶然刮起的风吹乱了罗浮生的头发。

“我还是...”

他正要开口，电话却响起了。

“浮生呀，你今晚还回家吗？”

罗浮生蒙圈的眨眨眼，实在没有想过还有这一插曲。他手作抱歉手势，转过身和罗勤耕小声的说起电话。

“爹你这话啥意思呢？我哪天不回家的？”

“这我不知道呀，你不是去找井然吗？我以为你们应该干柴烈火啥的...”

“说什么呢爹！”罗浮生羞红了脸，这算是哪门子的父亲啊！“一会就回去！挂了！”

闹脾气的愤愤挂掉，再失礼的看向井然傻笑。他努力想回到刚才的话题，可是气氛却已经显然不对。

井然轻叹。

傻子。

井然把光棍子拔出，一步上前压着罗浮生的后脑勺，干脆利落的往他唇上印上吻。

他们互称前男友，他们笑说旧情复燃。

他们拥抱，他们贴紧彼此。

他们相拥而眠，他们借用风、借用茫茫人海，互喊想念。

不过就一句我喜欢你，有什么难。

井然的动作之大，那件松垮垮挂在肩上的外套，因他抬手而松了结，飘落地上，垂在井然的脚边。赌气似的幼稚，井然放手，把罗浮生的衣服也丢到地上。

然而罗浮生也没有跟他客气的意思。他把井然的双手放到自己腰后，自己反客为主的捧着井然的脸，努力将自己的舌尖往他嘴里钻。

井然嘴里的柠檬糖已经彻底融化，淡香和罗浮生嘴里浓郁的草莓融合在一起，甜腻的同时又沁人心脾。

罗浮生勾着他的舌尖，捏着棒棒糖的手以掌心扶握在井然的后脖子，双唇紧紧的贴着，来不及吞下的唾液流连口腔都舍不得分离。

他们真正的拥抱，直到井然的呼吸开始紊乱，双手开始不受控的往下去抚摸，罗浮生才恢复了神智。

他们放开彼此，又不甘心就此分开。他们搂着彼此的腰，井然不高兴的咬了咬罗浮生的下唇，而罗浮生在分离的时候坏心眼的啃了口井然的舌头。

井然经常涂抹润唇膏的唇更显水润，可罗浮生的嘴角却是稍稍破了些皮。

井然抿嘴，打趣的口吻鄙视了一番罗浮生。

“罗浮生，我就说我讨厌草莓味了吧？果然，不好吃。”

罗浮生啄了下井然的唇。

“那以后，我两支都买柠檬口味的。”

“万一我想念草莓味了呢？”

罗浮生嘴角上扬，笑得合不拢嘴。

“那就...”罗浮生快速的将自己手里吃剩的草莓棒棒糖怼进井然的嘴里。“换吃草莓啊！”

“噫好甜，太甜了，不好吃！罗浮生！我果然应该打死你！”

井然也就只是嘴上说说，含着那棒棒糖吃也不是、吐掉也不是的认命咬了几口。一路瘪着嘴，为了少让甜味停留口腔而选择直接把糖果咬碎。

罗浮生得瑟了一会也安静了下来。

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似乎做尽了情侣的事，却才来确定情侣的身份。

情侣啊？

井然啊？

罗浮生偷偷瞥了眼正在百般嫌弃草莓棒棒糖的男人。

真的是超级不错的！罗浮生你捡到宝了你！

罗浮生心中把自己夸了一遍。

罗浮生悄无声息的默默把两件外套换到另一只手拎着，趁井然还在玩着两根棒棒糖的棍子时，他迅速的抬起放下，牵着的双手就在两人中间了。

井然愕然的看了眼，罗浮生装得若无其事，半笑不笑的嘴角还是没有忍住，最后甚至得意的吹起了口哨。

“呵。”井然心中暗笑了声，悄悄的反握紧罗浮生的手。

“喂。”罗浮生低着头盯着马路，假装自己很轻松。

“干嘛？”

“二十六岁的井然先生你好，我是罗浮生。我跟十六岁的你很熟，跟你还是初次见面呢。”

“嗯，二十五岁的罗浮生先生你好，我是井然。我也是。”

井然才知道自己无论多少岁，无论驾驭过多少的阅历，最后他都会每一次败给面对罗浮生时的紧张。

罗浮生抬眼，牢牢的盯着井然的侧脸，直白的让井然知道自己正是在对他说这句话。

“可是我，十年如一日的，还是很喜欢你。十六岁的你好像知道了，希望二十六岁的你也能知道一下，特此通知。”

井然转头，就能看见罗浮生微笑着，调皮的玩笑语气中眼神却是坚定的。永远都是，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才是他笑得最好看的时候。

井然抿紧下唇，如释重负。

“这辈子都不要别人了。这辈子，就要这个罗浮生，死都不换了。”

长大后的我，终于追到了长大后的你。

罗浮生得寸进尺的和井然十指相扣。在井然陪他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又是撒娇又是闹腾的死活不肯回去。

井然拗不过他，井然送罗浮生回家又变成了罗浮生陪井然回酒店。瞎绕了几圈，井然实在是来来回回的，觉得累了。罗浮生顺藤摸瓜的，就又进去了井然的房间。

过于疲惫的井然还没意识到小狐狸算计成功的窃笑，等深夜之后的第二天早晨，他会知道的。

而罗勤耕在无意间透过二楼窗户看见第一次回到家门口又跟井然走了的罗浮生之后，果断的直接把门反锁了去睡觉，丝毫没有要为儿子留门的打算。

罗浮生郑重的说，初次见面，我喜欢你。

井然笑说，此“生”，不换。

关于这个人，此生不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