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朕

我是一本未被翻阅,且荒诞不经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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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 【勤鸣】圣诞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 圣诞夜快乐,祝愿平安喜乐。

|| 9400++,请耐心阅读,是暖糖。(第一次HE罗勤耕哈哈哈)



他对先生一无所知。

一如罗马尼亚的神话里,恶魔对他的信徒们了解得钜细靡遗,信徒却只清晰的了解到恶魔会帮助他们达到愿望。

无论大小。

先生对他无所不知。

就像穷尽一生记载所有巫术的黑书,是女巫的毕生追求。而让女巫无所遁形的,她们的身影全部被记录在罗马尼亚的神话里。

他想过自己是否要成为一名女巫——先生将能实现他的愿望。可他会就此成为一个女人,对吗?

他瞥了一眼同居的先生,心中不由得生疑,这样,先生会喜欢吗?

先生温柔的勾下鼻梁上的眼镜,镜绳摇晃。先生温柔的朝他微笑,对他说“不要胡思乱想,你无论怎样都很好。”

他又一次相信了恶魔。


他不知道先生的芳名。

可他称他为罗先生,克己守礼的、腼腆自持的。

初次见到先生的时候,无家可归的少年抱着破烂不堪的后背包,稍微称得上温暖的一床被褥都被留在了无钱再租的上家。

雪雨纷飞,冻红了眼角、冻僵了嘴唇。他连双臂交叉去磨擦生热温暖自己身体的动作都变得迟缓,天桥遮挡了雪和雨,却抱不住冷风。

他蜷缩身子,尽可能远离水源的窝在一角,心想如果自己能熬过今天,那他就去感恩上帝,对耶稣交出洁净的自己。

不。堤坝就在不远处,冻结成冰下的水流依然缓缓流动。他想起妈妈生前那些煞有其事的神话,让他印象最深的总是那些轻易就能召唤出的恶魔。

恶魔比上帝容易召唤,妈妈警惕的告知。因为恶魔试探你有没有欲望,可上帝却考验你有没有欲望。一个要你拥有,一个要你抛弃,而拥有永远比抛弃简单。

他想,不,现在的他不应该去祈祷上帝和耶稣,应该去向恶魔乞求,好让他能活过今夜。

真悲哀,好歹今天是平安夜呢。

十二点,圣诞已到。灰姑娘没有跑离城堡,马车没有变回南瓜圆滚滚的滚落山坡。

但是恶魔出现了。

先生好奇的朝这里望,窸窸窣窣的,他隐约瞧见颤抖的身影。他踩着积雪,雪靴下咯吱响,留下一排脚印。

先生对他伸手。“去我家吗?”

他抬头一看,眼睛半睁半闭的意识不清。脑子里有一把清楚的声音告诉他他得救了,可是来的人是上帝还是恶魔呢?

他努力睁眼去瞧,想要拨开眼底的雾气。先生做着天使一样的拯救行为,逆着月光在他头顶留下一圈光晕。

先生被沐浴在圣光里,却被他偷看到了犄角。

他到底还是不够清醒,所以才分辨出他是妈妈口中的恶魔之后,又忘了妈妈交给他的警言,把关于自己的告知对方。

那是一句罗马尼亚古老的谚语。

「不要对恶魔说话,因为你不知道你将属于谁。」

“陈、一鸣。”

他把手交握给了先生,身子半趴在地,虔诚又妩媚。他看见先生狡黠的笑了,晕过去的时候他似乎也抓到了先生的尖尾巴。

他称他为罗先生,罗马尼亚的先生。


罗勤耕实在想不到自己出门一趟,竟能让他捡回一个有趣的人儿。

少年好像有数不完的幻想在他身上,神秘主义保持者的罗勤耕也乐得将关于自己的那些事尘封。小人儿从来不追究这些,这让罗勤耕愿意对他使出多几分耐心。

比起他,小人儿好了解许多。

陈一鸣,一个男人。更正,一个事业失意的男人。

罗勤耕嫌弃的轻率翻了翻他的背包,武断他就是没钱交租,被房东驱赶出来的人。

至于从他干净童颜的面孔上无法推测实龄,在学生和社会人间徘徊不过是一瞬的事,罗勤耕抬眉间扬起一些抬头纹——他决定直接翻了对方的身份证。

信用卡一张,零钱几块,一块融化的巧克力。

他把钱包扔在床头,取走了零钱和巧克力。

陈一鸣醒过来的时候,有些心急的拨开身上的鹅绒被,袭向全身的寒冷让他认乖的把被子重新拢好。

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光了膀子。

“你身上都是融化了的雪花,湿漉漉的会感冒。”

罗勤耕推开木门,走了进来并解释。他坐到床边,陈一鸣识趣的往旁边一挪让出位置。他手里捧着一杯热巧克力,杯子是蔚蓝色的,杯耳精致的被白云造型包裹住,稍微凸出。

陈一鸣接过,拇指恰到好处的压在凸出一块的白云上。

罗勤耕既不问他任何事,也不准备主动告知他什么。他气定神闲的拿起半开反压在床头柜上的书,挂在脖子上的眼镜被他戴起,安静的坐在他身边看起了书。好似等他喝完,又不刻意盯着等待。

陈一鸣尴尬又自在的抿着杯沿,一口一口将温热的巧克力抿入嘴里。热源流过喉咙、流过心扉,将他的身子都笼罩得暖暖的——虽然他现在裸着上半身。

舒缓身心之后的小人儿本能的大胆起来,他开始假装喝着热巧克力,却借用杯子遮挡视线,不专心的东瞅西瞧。

他望见窗牖处,放了一个没有花植的褐色小花盆。他在想也许是刚种下的,也许是太浅了,他不由自主的伸长脖颈,想要一探究竟。

“那里只有三块银币。”罗勤耕忽然轻道。

被人识破的陈一鸣缩了缩脖子,做贼心虚的不敢回答。

“作为房租。”

罗勤耕合上了书,掌心半掩,搁在膝上。

陈一鸣眨眨眼,颇为困惑。

“三个月,可以吗?”

罗勤耕既给出了收留的宽容,又给了他最绅士的尊重,考量了他的面子问题。陈一鸣唇内留下一圈巧克力渍,对罗勤耕抛出不好意思又感激的笑容。

“谢谢。”

他同意留下来了。

罗勤耕没有久留。他将书搁在床头,拉开第一格抽屉,从里面拿出半包卫生纸放在床头柜上。与此同时,他压下了相框,拿走了空杯子。

“夜安,平安喜乐。”

“啊?”陈一鸣看着罗勤耕迅速退出房间愣了愣,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为何对方这么说。“啊...圣诞节...”

他看向窗外柔和的月牙弯弯,淡淡的蓝色光晕描绘模糊的轮廓,很奇妙的是刚才自己差点就死在了雪地中,如今外头任它雪再大风再狂都与他无关。

在床头边陈一鸣摸到长衫睡衣,他随意的将其套上之后,伸手去摸那琥珀色的台灯。手在碰到那本厚书时一顿,陈一鸣冒冒失失的去歪下头,轻轻读出在那铜色烫金的硬书皮封面上的字。

「欧洲的传说—罗马尼亚」

指尖的触感像被烫着一般,陈一鸣抿唇,把灯给关上。被他睡暖的被窝让他不禁猜想,也许这原是恶魔深夜出门觅食前的恬静静心的地方。

他霸占了床,先生只好坐在床沿又看了几页纸。他甚至无法深夜去觅食,只因为他在,所以先生要维持端庄的人样。

——又或者,他是今晚被先生采撷的食物。


叮啷。

银币又多了三枚。

陈一鸣的脸色粉嫩,红扑扑的。拨雪寻春,枝桠冒出嫩芽。他总算找到了新的工作。

当他告诉先生的时候,先生并没有对他说恭喜,也没有关切那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他只说,“今晚要吃什么?”

算不上一句真正的关心,可陈一鸣愣是从中嗅到了他失去过的温暖。

他咽了咽口水,想起圣诞节午阳里,睁眼可见的白粥配纳豆,以及烤火鸡片。

他如实相告。

罗勤耕半眯起眼,心中腹诽着他该上哪儿去找火鸡。

“好呀。”先生允诺,陈一鸣大喜片刻还没能说出感谢就听见先生又言。“你来做。”

陈一鸣沮丧着脸,而先生则露出了惯有的盒盒盒盒的奶笑。

是的,这是陈一鸣的第一条发现。先生笑音独特又温柔,也很可爱。他从不肯说关于自己的事,陈一鸣只好自己卯足了劲的观察。

他坐到先生的脚边,盘腿坐在毛茸茸的地毯。罗勤耕还戴着他金丝边眼镜,给陈一鸣买回来却自己用得最多的膳魔师保温杯泡着枸杞,漂浮着两片姜片。

陈一鸣像个孩子那样偷偷捧到手里,自顾自的抿了一口,被呛得不行。腥红着眼,委委屈屈的却依然抱紧杯身作取暖状。

先生没有责难他。今天的他穿了一身浅紫色的毛衣,看起来温暖和善。先生总是特别喜欢穿毛衣,陈一鸣不止一次的在猜想,究竟是他恰好来到了冬天的独有,还是先生对毛衣真的那样爱不释手。那么另外三季又是如何?

——这是第二条。

可惜春暖刚降,先生还没有放下毛衣。

“我今天去了一趟报馆。”

“大爷都认得我了,对着我叽哩咕噜了一番,我听不懂他说什么。”

“他用的俄文实在是太古老了。”

陈一鸣吐槽,边剥开刚买回来有些贵的橘子。汁液溅在他的指腹。

“怎么说我也麻烦了人家很久。”

“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是吧...”

“是一家报社的记者。”

罗勤耕终于把埋在报纸上仔细阅读每个字的脸抬起,缓缓露出一个问号的表情。陈一鸣没有留意,而是语气有些放松的长吁一口气。

他的橘子也终于剥好了皮,拔出一瓣。

“而且也来得及付你房租了。”

先生只停顿的若有所思一会,没有放下报纸。他悠悠摊开手心,却见陈一鸣毫不犹豫的把橘子塞进自己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并没有要分给先生的意思。

...?

陈一鸣舔了舔下唇的橘子汁,心满意足的起身,摇摇摆摆的走向厨房。

“想吃?自己买去吧。”

“我穷。”

罗勤耕无语凝噎,危险的眯起双眼。

小样儿。

当晚罗勤耕以没有烤火鸡片为由拒绝吃晚餐,气得陈一鸣牙痒痒。这大春天他上哪儿找火鸡,他也不早说,自己做了这么多只能硬着头皮的塞。

最后陈一鸣放弃了,自暴自弃的摸着圆润的肚皮想着大不了明天再吃一顿白饭、小白菜和玉米排骨汤做早午餐。

意想不到的是吃太撑消化不好而睡不着的陈一鸣,逮到了一只半夜起来偷吃的小老鼠。

哦不是,是先生。

那晚他们对笑,一起在凌晨三点美美的吃了一顿宵夜。

——先生吃汤,他吃消食药。


暑炎将至,罗勤耕对着衣柜左思右想,终于放下了手中恋恋不舍的各种颜色的毛衣。

再见了,黑的蓝的黄的啡的紫的高领的毛衣们。

他在小人儿兴致勃勃期许的注视下,故作镇定却不甚自在的翻了翻衣领,把它抚平。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衬衫搭配短袖背心。衬衫没有扣上,而是作为外搭外套的随风飘扬。

书房有了陈一鸣的位置。

罗勤耕在自己的书桌拐弯处增设一张书桌,供陈一鸣这个小记者写稿使用。

偶尔房里落针可闻,只有风扇扑簌簌的,卷走一些热汗。

陈一鸣偶尔会抬头,见罗勤耕始终挺直身板。先生无愧于先生一称,他用着古欧洲会有的羽毛钢笔,连笔墨都是托人精心挑选的。

半切面的钢笔笔端沾上或黑或蓝的墨,不知仿造的何种鸟类的羽毛被握在先生手中,就像打着节拍的节点器,前后一致的一顿、一顿。

先生的纸页也十分考究。被烘得昏黄的纸,微卷的页角,散发出古书好闻的高海拔木味。陈一鸣偷看过,罗勤耕写的也许是英文、也许是俄文,他看不太懂,是那种充满艺术味道的古代草写。

也许先生是个写文章的人,陈一鸣猜测。

罗勤耕眉眼棱角有度,薄唇轻碰在一起稍微屏住呼吸,落笔时眼珠不移,心无旁骛。陈一鸣托着头,不知不觉发起呆,最后摇摇欲坠的,模糊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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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勤耕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等待墨水干透的同时,他才分神去看那个由早开始就在电脑跟前奋斗的人,却发现他压着键盘睡着了。

罗勤耕无奈的笑了笑,这孩子累死了吧。

他小声的驱前,弯下腰从侧边偷看了一下,见陈一鸣睡得很熟,打着小呼噜。他小心的将人压着的手臂给抬起,停下那一串无休止的乱码输入。

犹豫了一下,罗勤耕悄悄的离开房间。他久违的进入现在是陈一鸣专属的房间,想给他拿张薄被披着,好让他入眠里不会觉得越来越冷。

陈一鸣丝毫没有折被子的习惯,薄被和被拆卸下来当第二条薄被的棉被套子卷在一起,罗勤耕感觉自己额头有些疼,决定避而不见。

别开视线,他无意间瞥见窗牖边那个小花盆。他想了想,趁着陈一鸣没看到,走近去瞧。九块银币静静的躺在阳光下,不耀眼。

罗勤耕意外的发现,孤零零的花盆里竟然还多了一些松果,像庭院中常见的小松鼠悄悄撬开了窗,留下可爱的小礼物。

罗勤耕盒盒盒的发笑,捏起其中一个握在手中。来自某个陈小松鼠的小礼物是那么的可爱,他却又忍不住想松鼠们会不会扒着他的裤脚,对他说人类不喜欢松鼠的食物。

鬼使神差的,他放到嘴边,做个样子的轻磕了口。有点苦,有点涩。

他把那颗松果欲盖弥彰的藏到所有松果的最底处。

“回礼~”先生上扬的语调也这般的可爱。

罗勤耕重新回到书房,调整了风向之后也如愿以偿的为他披上薄被。双手顺势撑开,压在桌沿,罗勤耕俯身看了眼电脑上的稿子。

他反白那些乱码,一口气为他删去,顺便为某个糊涂蛋点下了保存,免去了数个小时之后的一场哀嚎带来的灾难。

“唔...还可以嘛。”

罗勤耕摸了摸下巴,难得的夸了他,虽然他听不到。

他认识陈一鸣,了解陈一鸣。这个人一夸就会飘,不夸就会自卑,是个蛮横的努力者,他总是在使劲,跟世界每个人较劲,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好。

他也不够谦逊谦卑,不懂得那些绕弯子的客套。别人夸到他的点上他就毫不客气的接受,反而称赞的人还稍微尴尬。

罗勤耕饶有兴致的半蹲在陈一鸣面朝的方向,双手压在双膝上,无所顾忌的好奇打量着他。陈一鸣微张着唇,偶尔嘟囔。眉心舒展,双眸上的睫毛会轻轻颤动,额前的刘海滑落时会觉得痒痒的而抽了下鼻子。

枕在自己双臂上睡也不怕麻了手,还睡得不怎么老实,老是在梦中矫正自己头的位置。

这些日子里他习惯了和陈一鸣点点滴滴的相处。习惯小人儿喜欢唠叨的说着闲话家常,也喜欢小人儿带着生活气息围着围裙捧着热汤和饭菜出来。

陈一鸣有时候看他的眼神会小心翼翼打探的,他没有提及自己的名字陈一鸣却在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就唤他罗先生。

一度震惊于他的观察力和敏锐程度的罗勤耕,都怀疑他是不是看见了来不及收起的拆信刀下压着的信,或是窗边在早晨停留问好的鸟儿偷偷告诉了它们眼中可爱的人儿。

后来罗勤耕发现不是。

这个糊涂虫、迷糊蛋,小人儿、小松鼠,小朋友、小样儿。在他心中陈一鸣的昵称换的速度甚至连四季转换都赶不上,再对接上陈一鸣怯生生跟他借走了那本「欧洲的传说—罗马尼亚」,并时常抱着书在怀中,不看反恍神。

罗勤耕大约猜到,他应该对罗马尼亚有些许的情怀。也许,自己成了他生命中缴出灵魂的恶魔?

那么,他会是女巫吗?

阳光穿透了窗,尘粒飞扬,细密毛茸茸的就像陈一鸣脸上细小的绒毛,和他微长而卷起的发丝。都是极其的可爱。

罗勤耕用食指轻轻的勾起他的刘海,为他撇到一边,一缕一缕的为他整理。金黄的阳光落在黑发上反而因为反光看起来变成浅棕色,让他想起小人儿那双琥珀清幽的瞳孔。

他勾着最后一缕刘海,非常克制的,小心的,借着手指虚挡,落下一个轻盈的吻,就像蝴蝶落在花朵上那么轻。

吻在自己的手指,隔着刘海唇瓣擦过他的额头。梦中的陈一鸣忽然很想伸手去摸摸自己的额,他总觉得有什么暖意透过自己的眉心倾注在自己全身。

“罗、罗马尼亚...”

“可爱的罗...”

“唔...先生...”

罗勤耕微愕,失笑。小朋友,你说的可是罗马尼亚还是罗先生可爱呀。

——不过,比起你都仍然过犹不及。

你不需要找到黑书成为女巫,你不需要乞讨恶魔的交换,因为你本身已经足够可爱。


陈一鸣不同于过去,他穿着白衬衫,黑色暗花的西装外套。一大早纠结了约有十分钟,在黑色领结和同套的暗花领带中选择了后者。

灰色的围巾被他完全摊开的挂在脖子,垂至胸前。

罗勤耕为他反折领子后头反了的角,给他递上一杯热咖啡。陈一鸣还是有点紧张,虽然他已经自信得不再是一开始的毛头小子,但在先生面前他总是不够底气。

先生笑他傻,说他这二十七岁的大男人难道还像个幼儿园小朋友,要妈妈鼓励才能去上学吗?

“你怎么知道我二十七岁了?”这是陈一鸣的第一个反应。

罗勤耕意味深长的浅浅笑着。

“恶魔是无所不知的。”

陈一鸣红了脸,一年前自己那些小心思突然都兜不住藏不了。他张了口,却只能干巴巴的反驳。

“罗先生不是恶魔。”

罗勤耕微愣。

“好。”他说。

这一年下来陈一鸣从来没有看见罗勤耕上班。他好像总是在这个家里,翻书写字、种树打理庭院。

有时候他心情好会陪陈一鸣去超市买菜,更多时候他会像在圣诞节的那个深夜时间出门溜达。

陈一鸣从不过问,就像罗勤耕并不好奇他离开自己之后的生活日常——虽然自己会强迫他知道。

罗勤耕很浅眠,但有午睡的习惯。这是他无意间发现的。推开书房罗勤耕总是睁着眼,惟独一次他未能及时醒过来,悠悠转醒的模样还有点迷糊,就刚好撞进了陈一鸣的眼中。

“总编辑。”

“嗯。”

他学他的先生那般绷着脸,做出有威严又强势的表情。他有审不完的稿子在桌头,也接到了快报。

小记者已经是总编辑,依然刻苦耐牢,还是那个死心眼又固执倔强的努力者。

又是飘雪的日子,他的大衣上在肩头处留下白雪。他埋头处理起了新闻,中途更接到了今天会有大雪的消息而出外取材。

铿锵有力的笔迹比起先生的,是龙飞凤舞且潦草的。时间悄然无息的走到了下午五点,办公室里头休闲的氛围让几个人握着咖啡在交谈,也有翻着资料咬笔头,咋咋呼呼的跑去问前辈的新人。

有碎纸声,也有敲打键盘的声音。

陈一鸣环顾四周,直到发现他的秘书连忙丢下手中的东西,踩着高跟鞋飞到自己身边。

“总编辑怎么了吗?”

陈一鸣把刚刚写好的文稿交给秘书。“这是这两天大雪的新闻材料,你找人校一下稿,今晚让林主播着重播报。”

“啊,好的好的。”秘书一直都是佩服陈一鸣的,入行一年从门外汉变成总编辑,凡事还是亲力亲为,包括取材这种小事其实只要实习生跑个腿就好了。

“不行。这是关乎市民安危的新闻,必须认真仔细了解,准确无误的调查和传递出去。再说,下雪天的,就别为难实习生了。”陈一鸣这样说,末了他还想到什么的忽然笑了笑。“我这个样子,还真像先生。”

秘书听不懂,没有打算去了解最后那句话。陈一鸣瞥了眼办公室,总觉得他们今天有点...

躁动,和兴奋?

“你们今天...”

“啊,他们今天约了要聚餐。平安夜嘛,几个没人约的就决定一起了,总编辑要一起吗?”

陈一鸣想了想。

“嗯,我就不了。既然如此,今晚大家就别加班了,玩得尽兴点。”

“也是,我们没约,但总编辑应该约了人吧。”秘书打趣陈一鸣,被后者莞尔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陈一鸣是第一个下班的。

从外头回来,急匆匆的整理资料,想着反正自己也要离开公司了因此无暇去拨开肩上的雪。

他掏出手机,赫然入目的便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平安夜了啊...真快。

他走出公司时,先生搁在车身叼着烟,他低着头,踩在雪地的靴子比周遭的积雪深了几分,看起来等了有段时间。

先生从怀里拿出折好的报纸,小心翼翼的抖开之后把熄灭的烟头丢进去,和其他的一起包好,重新塞入兜中。

他又穿起了黑色高领毛衣。

先生发现了他,对他招手。恍惚间,陈一鸣感觉似曾相识。也许一年前,朝他伸手的恶魔也长这个样子,也如此打扮。

陈一鸣搂了搂自己的围巾,小跑的奔向他。

“罗先生~”

他的肩上落了雪,头顶上的发丝都卷着晶雪。罗勤耕温柔的为他拨了拨头发,捏在手心的雪花一下融化成水,还在下的雪前仆后继的让他白了头。

隐约间,罗勤耕好像又看见了一年前那个小小的,薄弱的小人儿。那盏微弱的生命灯火,重新被自己点亮。

“你怎么来接我了?”这还是第一次。

罗勤耕好像一直都不上心他的事,可是他却那么准确知道自己办公的地方和时间。

“电台说,傍晚开始会降大雪,明天甚至可能会有暴风雪。”

他拉开车门,示意陈一鸣先上车再说。

古董车子的暖调呼噜噜的吐气,陈一鸣老吐槽它总有一种老烟枪苟延残喘的感觉。罗勤耕睥睨他一眼,说自己没有烟瘾,只是无聊想抽。

陈一鸣撇撇嘴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先生别给自己加戏嘛。”

得,还是那个小朋友吧。

老电台播放着懒洋洋的爵士调,其实陈一鸣不是很会欣赏,但罗勤耕总是很喜欢这些旧式慵懒的俄文。

“他们今天要去聚餐。”

“好像还偷偷约了联谊,今天一整天都躁动不安呢。”

“真好啊,年轻人们。”

陈一鸣自顾自的唠叨。

“唔...你也年轻。”罗勤耕安静听着,忽然回答。

陈一鸣扒开安全带,侧过身,眼巴巴的看向罗勤耕。后者分了点心瞥他一眼,在交叉路口的红灯前缓缓停下车子。

“怎么了?”

“这让我突然好奇, 你究竟几岁了?”陈一鸣问道。“我会不会和千万岁的人在交往呀?”

罗勤耕语塞,惊讶于这个人一颗忠诚于童话和神话的心。

他抓过陈一鸣的双手,慢慢的在手里搓揉。捧着掌心放到嘴前,吹了吹又搓着,想温暖它们一点。

“不是不好奇的吗?”

“好吧,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在意。反正你的脸不老。”陈一鸣耸肩,被握住双手的他冲罗勤耕傻傻的笑了下。

“傻。”

罗勤耕垂下手的同时单手牵住他,一手握着方向盘转向右边。他们这是个小镇,平时人也不多,路边都安静不吵闹,自然很多小事也随意起来,更近人情。

“咦?我还没去超市买菜。”

“我买了。”罗勤耕牵紧,制止他忍不住想扭过头的举动。

“哦。”

新闻说得不假,降雪开始多了起来,带着狂风呼啸着。

罗勤耕卷起毛衣衣袖,把陈一鸣赶去洗澡,换了一身家居的灰色长袖棉衣。

香气逼人,陈一鸣也挽起衣袖的想去打下手,但被罗勤耕阻止了。

“一年一次,我来。”

这是继陈一鸣被捡回来的隔天之后,罗勤耕第二次下厨。

白粥和纳豆,鸡汤和烤火鸡片。

“开饭了。”

陈一鸣吸了吸鼻子,默默落坐。

“先生是不是只会这几样菜式,所以才一年做一次饭呀?”

正在倒一点红酒做微醺点缀的罗勤耕一顿,若无其事不带感情的称赞。“是呀,被你发现了,你真厉害。”

“呿。”陈一鸣调笑他,没有放在心上。

电视上在重播老电影,安娜•卡列尼娜,是很著名的文学改编电影。

陈一鸣老是分神的去看,被罗勤耕用筷子敲了敲瓷碗,让他注意消化,先好好吃饭。

“庭院靠篱笆外的那盆花又快凋零了。”陈一鸣可惜的说。

“嗯,冬天了。”罗勤耕喝了口粥。“不过我有办法,会让它活到春天重新再开。”

“是吗?真厉害。”陈一鸣漫不经心的称赞。

又盛了一碗粥,陈一鸣吹着热烟,想抿一口鸡汤。

“你们公司那个,托尼?他找到女朋友了吗?”

“嗯...还没吧,好像今天很有信心会在联谊找到女朋友,一天都炫耀着造型的到处瞎逛。”

“哦?挺好。”

陈一鸣忽然察觉,若无其事的先生,明明叫不出公司里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却偏偏只记住了托尼还要佯装不确定。他的戏谑目光比嘴里的汤还要烫人,罗勤耕一不做二不休的承认因为对方追求过陈一鸣,所以他吃醋了。

“你离他远点。”

“好。”

饭后陈一鸣耍赖的不愿意收拾,说吃太撑了跑去沙发半躺着。本来就播到一半的电影在他们的拖延下更是几乎快接近尾声。

令陈一鸣惊讶的是罗勤耕在不到五分钟之后就跟他一起窝在沙发里。

“你洗完碗了?”陈一鸣错愕的问道。

“放着,明天再洗。”罗勤耕懒懒的挑眉,专注的看着眼前的电视机。

“你不是向来有规有矩,不喜欢耽搁和邋遢的吗?”陈一鸣还是不置可否。

罗勤耕嫌他太吵,把他重新拉下来,逼迫他在沙发上躺好。他扬眉,轻轻眨眼。

“只有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一鸣看了眼先生不着调的神情,随着他也认真看起这剩下半个小时的老电影。

是啊,过日子罢了,两人舒心就好,有什么关系呢。

陈一鸣靠在他的肩上,罗勤耕抵着他的头,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窗外的风雪都与他们无关。

半个小时之后电影结束,滚出演员表时墙上的时钟默默的指向了十二点。

“该睡了。”罗勤耕说。

“嗯,睡觉吧。”陈一鸣鹦鹉般的学他说。

罗勤耕整理了一下客厅,陈一鸣则先回了房间。

以往随性而乱糟糟的床铺,现在被子四四方方的折起,枕头被拍平之后平放在一起。床头柜的第一格抽屉不再是卫生纸,而是两张结婚证。

床头那被反扣下再没有被拿起来的相框,罗勤耕没有告诉陈一鸣,其实里面没有照片——因为他懒得选照片来放。

他缓缓走到窗台。

嗒、嗒。

他丢下三块银币,撞到松果。他怀念的拿起一块,摸了摸它的棱角。

咦?怎么缺了个嘣?牙印...?

“小松鼠嘴馋啦?”

身后扬起罗勤耕玩笑的语气。

恼怒的小松鼠涨红了脸。

可恶!这个恶魔怎么什么都知道!

“哼,那罗勤耕先生是不是今晚就不馋啦?”

调皮的小松鼠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借由结婚证得知的先生名讳。

“馋。”

寻觅回来的食物养了一年,被恶魔扑倒了。


他对先生一无所知。但他知道先生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爱他。

先生对他无所不知。但先生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自己很爱他。


当晚,报社收到了一封很有书卷气的信。红色的蜂蜡是人工手做的,割开信封露出里面被微烘的信纸,隐约有股焦糖味。

字体很漂亮,以古代东欧的草写书写下俄文。

这是一首情诗,而它出自于著名的神秘诗人所笔。它将一如既往的被刊登在月季日报上,由陈一鸣总编辑亲自通过,风靡小镇。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黃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黃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笛声,

吹笛者倚着窗牖,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ЛУО」


诗人竟然落下了署名。

圣诞夜晚里,圣诞老人给可爱的小松鼠留下了这份礼物。署名自俄文翻译过去, 便是陈一鸣心心念念的,「罗」。

罗马尼亚的恶魔找到了驯服它的灵魂,写下黑书的少年没有变成女巫却用一生解不开的巫术,幻化出一生挚爱。

也许一年前的圣诞节,他遇到的,早就是爱试探人心的上帝。




¹ 诗取自俄国诗人茨维塔耶娃的《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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